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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書寫的運轉引擎時常從「鄉愁」開始。「鄉愁」可以是對於所生所長的
生理原鄉,亦可以是反身面向春暖花開的心靈原鄉。若由此而言,文學的書
寫或深或淺都必然要與「鄉土」產生牽連。以此來觀照小說寫作,我們不難
發現有那麼多的偉大小說家都窮其敘說技藝在反覆書寫生命原鄉,不管那是
已經遠颺的,或已透過變形存在於虛擬國度的。於是美國小說家福克納要花
三十年書寫郵票般大小的Yoknapatawpha小鎮,張貴興總要往返婆羅洲熱帶
雨林尋找回歸與超越的可能。而有別於前人,朱宥勳意圖創造的,則是一種
以自身胼手胝足打造的「堊觀」地景。

「堊觀」一詞不免令人聯想到英年早逝的林燿德初試啼聲之作《惡地形》。
與林燿德相類,朱宥勳試著從「堊觀」延伸而出,一則一則地架構起那塊惡
地形的諸多可能。他使用各種以虛設幻的方法,夾雜知識譜系的攀附,衍生
篇篇小說,全部都要指向「堊觀」。那麼到底「堊觀」是什麼呢?那是〈堊
觀〉這篇小說主角C的匿逃之所,也是〈標準病人的免疫病史〉那個穿著肉
色彈性緊身衣的標準病人最終歸宿。目前收在朱宥勳第一本小說集《誤遞》
的〈倒數零點四三二秒〉和〈墨色格子〉中,也都有「堊觀」的影綽指涉
——但讀者仍難以窺探「堊觀」之所是。那裡是謎底的發源地,小說的核子
反應爐,朱宥勳的鍛鍊工作還在逼近可能連他自己也未可知的境地。而這批
小說的寫作蘊含著各類形式和內容的實驗案例。讀者可以輕易發現朱宥勳運
用學術論文口吻講述〈堊觀〉,文中註腳若有似無的模糊實存與虛構界線;
在〈倒數零點四三二秒〉裡以棒球知識貫串小說文本;而〈墨色格子〉大談
象棋攻守之法,藉一盤下了漫長十數年的棋,掀走詞與物的假面。

〈堊觀〉從C的失蹤之謎展開,敘事者身為C的好友,透過種種線索意圖找到C。
追索過程中敘事者碰觸C的文字和生命歷程。另一篇〈標準病人的免疫病史〉
透過一對母子飾演標準病人的故事,述說生命中莫名消失的事物之傷感。朱宥
勳透過對倒的情節設計(標準與不標準;免疫與疾病),逆向描寫一對母子的
分離及那未曾言明的情感聯繫。然而小說的最終結局都要歸向不可知的「堊觀」
裡。「堊觀」世界似乎充滿惡地形——那寸草不生、無法孕育出生命的土質鬆
軟絕種之地。因此「堊觀」是個無法清晰陳述的巨大隱喻,進入「堊觀」的人
們無不帶著傷痛和挫敗,而那裡彷若烏有之所,所有的記憶可能被一洗而盡,
流入時光的細縫裡喪失感知向度。這座還在發展中的「堊觀」,很可能形成一
個滿是傷懷記憶沉澱物的景色,那些知識與偽知識的交錯為用,也成為了朱宥
勳敘事技藝裡的特有風光。



(本文是我在朱宥勳與我合編的《七年級小說金典》中寫的作者短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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