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開始,大多數被歸類在純文學或嚴肅文學的本土小說作品,似乎
都欠缺幽默感。當然1980年代的黃凡、張大春是嘻笑張揚的;1990年代的林
宜澐、袁哲生、駱以軍和黃國峻也都各自帶著笑點各異的笑聲。但到了新世
紀第一個十年,很可能只剩下一個賀景濱笑得出來。
這是幽默之難得、笑容之艱困?抑或處境之鬱悶、時代之為難?許多小說家
擁有使人哭泣的本事,卻少有使人歡笑的戲法,再要說到能令人既哭且笑則
是困難之至了。然而林佑軒極可能具備搔弄讀者發笑的獨家本領。收在這裡
的〈家拎師〉和〈女兒命〉,家庭劇的題旨雖不見得新創,卻總能以特有的
幽默讓小說散發著竊笑的聲音。林佑軒在〈家拎師〉發明了一種新職業「家
拎師」,專門給予內心壓抑的成人擁抱安慰,藉著愛的抱抱修復治療那些暗
藏在心中的情感內傷。光是從主角「羅貞蘭」的姓名諧音玩笑(貞蘭/真男
)便可瞥見小說的精巧設計。而〈女兒命〉透過算命讖言,折射到主角與父
親同為生理男性,卻分別以變身女裝指向性別界線的跨越與錯位。對應到標
題「女兒命」,其中的玩笑成分在獨白的語言中不免流露一絲苦澀。但正是
這種笑中帶苦的語氣,鋪陳了這一則性別越界的故事。這樣的題材可能會令
研究者見獵心喜,畢竟可以談論套用的詮釋方法太多了(變裝癖、性別建構
論、第三性的跨性別研究、父權社會的鬆動崩解……)。但種種的解讀方法
也在告訴我們詮釋與權勢之間的互為表裡——誰獲得了「權勢」誰就能進行
強力的「詮釋」。因此回到小說文本,如果我們不將之過度詮釋,年輕的小
說家依然是循著〈家拎師〉一脈的聰敏,對著跨性別的這類時常不見容於社
會的幽暗之人給予笑聲和掌聲。在沉重的議題上舉重若輕,這是林佑軒獨有
的幽默感。
早在林佑軒發表的第一篇小說〈客運新年〉,其文字就隱約閃耀著精雕細琢
的光芒,之後也陸續獲得多項文學獎的肯定。就目前所見的發表作品來觀察
,林佑軒的創作走向似乎漸漸聚焦在關注自身性別認同與錯置的曖昧之處,
如2009年的〈甦醒〉及2010年奪下聯合報短篇小說首獎的〈女兒命〉。當然
這不過是他較為突出易見的一種方向。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部分,則是林佑
軒的小說時空幾乎都發生在此時此地——這是一種注視當下的立即寫作。這
可能透露他對自身所處時代和環境的思慮較為敏感,也映襯他對時事的感受
較強,因此他的小說人物是跟著同代人一同呼吸的。這是反應之敏捷,也是
反省之迅速。雖然關心時事、反思時代氛圍的小說家所在多有,他卻仍可以
回應以譏誚和笑語,這就是相當難得的獨有創獲了。
(本文是我在朱宥勳與我合編的《七年級小說金典》中寫的作者短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