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級世代中,成名甚早的賴志穎很可能是七年級小說家中最常被提起的前三位。
當年他以這篇一氣呵成不分段的〈紅蜻蜓〉擒下寶島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並隨即
以此篇入選年度小說選,成為頗受矚目的新星。隔年再以〈獼猴桃〉拿下林榮三文
學獎短篇小說首獎,稍後出版個人第一本小說集《匿逃者》。
在同一世代的小說家中,賴志穎的小說聲音辨識度極高。他慣常使用叨絮式的口吻
進行敘事,情節的發展與翻轉常不在當下,也不跟隨一根隱形的小說時間軸前行,
而是以回憶式的反思筆法,透過重新講述故事虛設一個小世界。賴志穎的小說書寫
使用最多也最為圓熟的,即是第二人稱:「你」。這裡收錄的〈紅蜻蜓〉與〈海盜
.白浪.契〉不約而同以「你」作為預設聽眾,彷彿將讀者拉到一起訴說這些幽深
故事的軌跡,又同時是對小說人物的傾訴。大多數小說常在第一人稱的有限視角或
第三人稱的全知觀點開展,第二人稱的敘述使用則最常出現在書信體當中。粗略地
說,第一人稱容易使讀者快速產生對敘事者的認同,第三人稱則使讀者有全景視野
觀看故事的起落轉折。第二人稱雖然有拉近讀者的效果,卻比較不容易產生第一人
稱引起的神入效果和移情作用,也沒有第三人稱那麼緊湊的敘事節奏。因此賴志穎
的小說風格必然會是娓娓述說且不疾不徐的。翻讀他的小說集《匿逃者》,幾乎沒
有任何大哭或大笑的暴烈語境,有的只是冷靜而內斂的叨絮。儘管那些故事情節有
時是多麼地扭曲而變態。
另外,賴志穎小說中的歷史元素也相當特出。〈紅蜻蜓〉以已故的才子呂赫若為引
,描述台灣日據時期鼎革為國民政府時代,一對表兄弟隱晦的亂倫同性愛。此篇文
字手術刀般俐落劃開小說骨肉肌理,直直曝現敘事者的內在憂傷與痛惜。論者或可
以將之解釋為作者有意營造的雙重控訴——控訴亂倫同性愛之隱密不可告人,也控
訴政權轉移的歷史過渡,活體變為屍體的悲劇。在〈海盜.白浪.契〉,賴志穎復
往上追尋,以一名遷徙漢人落居台灣荒土,繼而與原住民女子結褵且開枝散葉的故
事為本,叩問自我認同與身分認證的游移不定。小說作為一種虛構的技藝美學,時
常在虛構之上假造真實,進而真誠地打動讀者。賴志穎的小說則在歷史的縫罅中,
找到一種述說的切入可能,欲在真實的歷史主脈中架設虛構支線。他的嘗試不免也
讓人聯想到歷史學在後現代浪潮的衝擊下,常常被解體為虛幻不真,故而所有的「
歷史」再也不可能是單一聲道的發聲肯認,而是多重聲道的複合聲響所共構組成。
因此賴志穎的小說技藝,很可能徘徊在歷史與虛構之間,嘗試鎔鑄虛實掩映的質地。
(本文是我在朱宥勳與我合編的《七年級小說金典》中寫的作者短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