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們在來這星球的途中,遇到過航海家1號或2號嗎?他們身上帶著黃金唱盤,裡面有55種語言說著同一句「地球的孩子向你問好」。裡面還有一些音樂,各式各樣諸如浪潮或嬰兒哭泣的聲音,但其實我們好像也沒想過「要是外星人沒有所謂聽覺怎麼辦」這回事。如果你們真的沒有聽覺,只能說不好意思,人類實在太常以自身的形象去想像未知事物了。
好,不管怎樣,你們都抵達這裡了。你們現在所聽到的錄音,沒錯,我們還是暫且不管你們有無聽覺,就假設你們有什麼收聽訊息的機能,我這就往下說了喔。
看到在你面前這疊東西了嗎?請翻開到第99頁(假設你們有念力也有視覺,而且知道「99」是什麼意思)。前兩句寫著「我從海上來,帶回航海的二十二顆星。/你問我航海的事兒,我仰天笑了……」這是我特別選給來自遙遠光年的你們。我猜,多年來,你們偶有機會旅行到這裡來,你們選擇到位於東經120度58分與北緯23度58分的島嶼,那些答應要為你們保守祕密的人們,是不是多少都問過類似的問題呢?別擔心,我現在只能單方面對你們說話,因為我實在不確定你們能不能說話。所以你們盡量試著接收就好。
好了,看見這些擺得零零落落的物體了嗎?這堆東西叫做「詩集」。在這地方每年都會有很多詩集出產,它們拎著詩人們的靈光瞬刻,那些讓世界突然曝光一秒鐘的字句旅行到許多人的生命裡。於是在這裡,某些特殊的日子裡,有人會自然想起某些句子,例如「吃完晚餐,到墳場去散步/突然想起,很久沒給你走路的模樣寫詩評/兄弟,鬼月到了你又剛好是鬼/我想問問/今年該燒什麼給你?」當然也有很多島上人在中學時代,面對考卷苦惱時會想起「在3沒有出現之前,我們只有1跟2可以選擇」。
所以你們想得沒錯:詩集就是幫很多人說那些想說但說不出口的感受寫下來的東西。但也有的時候,它暴露行蹤:「可是始終它在生長還在我的體內像某種外太空的異形」下場就是遭黑衣人移送到監獄,被獄卒發現脖子逐月增加長度,又被揭露是在瞻望歲月。
先不管這。你們可以隨手拿起一本詩集摸摸看,打開通常是很少的字和很大的空白。因為有那麼多的縫隙需要被填滿,你們必須試著抵達詩人的心(當然最簡單的方式是等等你們到下個展覽區,請詩人把心挖出來看看)。你們可能要問:等等,我連詩是什麼都搞不清楚,一下子什麼詩集啊詩人啊都丟出來,不是太叫人困惑了嗎?
但「詩是什麼」太麻煩了。在下也不是詩人,要勉強去講「詩是什麼」,好像太超過了。所以請容我跳過,請到下個導覽區時叮嚀詩人把心挖出來前順便解說一下。再把焦點放回詩集。
詩集的構成,最重要的就是紙。有裁得歪歪斜斜的紙,有材質燃燒會產生毒氣的塑膠片,有得拿剪刀或美工刀割來割去的毛邊紙,也有要折來折去再費事地打開的大張報紙……。但是如果把詩印在捲筒衛生紙上面,那也可能被視為一種詩集形式。像是以前有個法國人在展覽場擺出小便斗,那就是藝術。由此可知詩集的形式是很多的,重點在要讓人覺得那是詩集。
很多地球人覺得詩常常讓人費解和難懂,甚至會用「?!」這樣的標點符號附在「詩人」之後以表示輕蔑,這種輕蔑是同時對詩以及詩人的輕蔑。或者有更尖酸的說法是:因為認識的字太少才會去寫詩。可是也有很多時候,人們看見眼前的風景或事物或另一些人,某些感受說不出來,只好說「像詩一樣美麗」或者開始背誦起一些詩集的零星句子。
詩集第二重要的構成物是名字。例如曾長期被誤會叫做「金勾臂」的詩集正式登場時卻叫「金臂勾」,宛如給了前面的諢名一記左勾拳,讓人眼冒金星;或者是叫做「屏息的文明」,似乎要讓人拿起來就暫時停止呼吸,可見那種文明一定滅絕得很快;還有像是「怎麼可能」這種名字,簡直是要勾引人說怎麼可能有「怎麼可能」這種詩集名稱。還有一些遺落的、被捨棄的名字如「老娘差不多也該出詩集」及「老娘差不多也該出第二本詩集」。以及引人誤會是另一個胸部碩大的女性寫的「女神打排球」(巨乳排球?)。種種的詩集名字本身也可以組成一本詩集(玩具刀通緝犯少女維特有人腹語術擲地無聲書雙子星人預感午後葬禮……)。當你看見眼前這堆長長短短的詩集堆疊起來,書背與書背之間銜接,好像相隔的詩句那樣串連變成一本詩集。調換來去,又翻轉成了另一本詩集。
某些詩集在經年累月地被閱讀或被忽略之後,會逐漸貶值或升值。它們彼此之間的匯率變動,常常難以估算。好比說叫做島上叫「備忘錄」的筆記本何其多,只有夏宇那本特別昂貴稀少,換算《寶寶之書》大約是1比0.8;而叫做「孤獨國」或「深淵」或「夢或者黎明」者,那是古董精品的範圍。
詩集導覽即將結束,最後謝謝你們,身為另一個星球的借居者,能為閣下介紹地球之島的詩集們,深感榮幸。請往下個導覽區走,會有詩人親自為各位展演詩人是怎樣寫詩、讀者們又該怎樣抵達他們的心等等互動式導覽。
最後的提醒:島上姓楊的詩人特別多,請仔細挑選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