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我必須坦白招認:王聰威是我的上司,但我從來不把他當上司看。即使他最近出版了長篇小說《師身》(時報)也一樣。

好些年前,遠在王聰威還沒寫出《複島》《濱線女兒-哈瑪星思戀起》 (皆為聯合文學)之前,某個晚上在如今已消失的酒吧裡,我第一次跟他說到話。我們聊到某個已公布的文學獎比賽,聊著聊著居然發現他擔任該比賽初審有看到我 那篇參賽作品,而且毫不意外被他淘汰了。就著昏暗的燈光,紛亂人聲吵雜,他偏著頭吐了一口煙說:「不是我在說,黃蟲你那篇小說真的寫得不好啊!」——是 的,那是在室內禁菸還沒雷厲風行之前,那也是在「小說家讀者8P」還沒正式解散單飛之前。那時的聰威還是時尚雜誌編輯,非常台客地抽菸喝酒哈啦,還沒寫出 宛如兩顆慧星撞擊他往後整個文學走向的兩部小說。我像個剛加入幫派的小弟,連啤酒都不太會倒的拙態下,拘謹坐在這麼一桌大哥大姊們的邊上,聽他們說最近在 寫什麼、那個誰誰誰的新作看了嗎,諸如此類的。只記得當時聰威隨口搭話,總把大家逗得一顛一顫地笑,跟他那本專寫來為難讀者且「法國新小說派」得要命的《稍縱的即逝的印象》(印刻)完全連不起來。

再一次看見「王聰威」,是在報紙公布的台灣文學獎得獎名單裡,他得了推薦獎。而這也是他少數參賽獲獎的短篇小說(是的,他並非很多人以為的那種獎座擺滿客 廳電視櫃格子的得獎高手)。我在心裡說「唷還蠻厲害的嘛」,不過也沒想方設法要去翻出那篇小說看是有多厲害。接著當年度的台灣文學年鑑、年度小說選裡面的 資料,理所當然也把這個由公家單位主辦且掛上赫赫台灣之名的得獎名單列入年度文學彙編資料中,可是該「王聰威」得的獎項,卻變成了另一個廟堂大神級的評論 家手上,榮光盡歸他人。這下子可真是有些錦衣夜行的悲喜交加感。我試著想:要是我是聰威,該作何感想。

後來,壓根沒想過,我會在電視螢幕上看見聰威:他訕訕地笑著,站在漁港邊,姿勢有點僵硬地走來走去(後來才知道他本來就習慣緩慢的節奏走路),這是那年他 出版的第二本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本長篇小說《濱線女兒》得獎BV,彼時各大連鎖書店正熱烈聯映。我想說,唉,聰威這次總算連本帶利拿到應得的名分了。

那之後不到兩年,我們成了同事,正確地說,他變成我的直屬上司。

以往沒大沒小的相處方式被我帶進來工作(也不知何時開始稱呼聰威連「大哥」兩字都不附上了),想到什麼就門也不敲地長驅直入總編輯室,而且也改不了習慣一 聲總編都沒叫地直呼名諱,說「欸那個專輯可以找誰」那樣沒禮貌地也不看他是否在忙著就開始要跟他討論起來。這是跟聰威工作過了好一段時間,我才意識到的 事。但他也這樣不當一回事地跟我討論起各式各樣的事:雜誌怎麼編、某某的小說是怎樣……乃至於他的桌遊收集、他熱愛的爵士樂和搖滾樂年代、他研究唐宋陶瓷 的碩士論文、他對世界戰爭史的鑽研嗜好、棒球比賽、村上春樹等等。我就這樣從他守備範圍異常寬廣的話題裡,一點一滴地拼湊作為小說家王聰威的書寫養成或準 備。

我記得去年好一陣子,他每天上班時看起來都神采奕奕,中午吃飯時間閒聊他就會說現在都早上七點就起來寫小說,週末假日也是全心投入地寫寫寫。再經過大半年 的刪修調整重寫,即是這本最新長篇小說《師身》。除了他太太,我是地球上第一個拗到這本新書定稿來看的讀者,而我也絕對記得那個下午好像搭高鐵趕時間似地 一口氣把這部十萬多字的長篇小說狂飆到尾。小說寫「三十多歲的失婚女老師與十五歲的國三男生怎麼談戀愛」,內容不免帶著令人臊熱的描述,可讀到最後一個句 點,我整個人感到被搾乾卻在心底汩汩漫著滿足,無比感傷地讀到令人暈眩的周折愛情卻又獲得道德越界的詭異慰藉。這是相當難得的體驗──於是《師身》對我來 說,簡直就像擁有直木賞的外觀卻有芥川賞的靈魂那樣的沉甸甸存在感小說。

聰威依然是我的上司,但我直到現在仍不把他當上司看──我還是打心底認定他是小說家。而且絕對是值得熱烈追讀的那種。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iamlocust 的頭像
    iamlocust

    寂寞的遊戲

    iamlocust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