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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小說翻來讀去,覺得還是暫且別在意書裡按照數 字碼成的章節順序好了。這十四篇看上去像是彈珠一樣圓滑卻又不知會滾到哪裡去的小說,也許本就無意要說清楚什麼。那比較接近形繪一些破碎的感受:離散、出 走、身世之謎、族群……每一種主題都或多或少可以扣合到小說本身,不過那似乎並不是作者刻意用力之所。或者怎麼講述故事,很可能是更值得去思索的部分? ——為什麼要用這樣的寓言與帶著超現實感的寫法來鋪陳小說的世界?如果把這些都像剝筍皮一樣地剝除了,小說的裸體狀態會是什麼?

純就技藝面 來看,各篇小說的敘事一貫地以第三人稱講述,閱讀過程時常錯覺自己是在讀著鴿子與烏鴉的寓言故事,而把所有的人物都擬想成這兩種鳥類。直到前後翻讀反覆確 認後,我才放心地知道並不是這樣刻板的單調操作。我猜想,每篇故事都有機會延長到更大的篇幅,以容納在每篇行將結束之時勾引出來的興味,但作者就這麼硬生 生掐斷了,沒有了就是沒有了。翻到下一個篇章,又是另外一個空間的故事。

我注意到「名字」。小說反覆體現了現代小說對於命名的互相指涉,好 比說小說出現的兩個「帕洛瑪」,一指鴿子,一指女人,內文也直白地提及畢卡索位女兒取名帕洛瑪的掌故,但熟悉顯然襲自卡爾維諾的「看得見的城市」篇名的讀 者,也幾乎可以對照出老卡另一本名作的主人翁「帕洛瑪先生」。

命名誠然是權力的展現,也是身分的界定,一隻叫帕洛瑪的鴿子顯然不會等同於一個叫帕洛瑪的女人,但他們卻共享了一個名字,而讀者的全景視角縫補了不同篇章裡的帕洛瑪形象。於是,既可以是女子又可以是鴿子的同一姓名標籤下,反向證舉了命名的不可靠,因為那常關乎詮釋的權力。

既 然談到權力。小說開場的學校場景明確寫出2001年911事件的情況,在那封閉的學校餐廳裡,膚色立場各異的學生正在默默思索著這件事的意義,而顯然,他 們甚至都來不及或者該說無從做好準備來面對即將迎面而來的劇變。許多的意義尚待考掘,猶如頹毀的雙子星大廈,以巨浪之姿覆蓋了所有生命意義的出口。苦難從 來是文學的生產器,一如近代各種「運動」(尤以文革為大宗)之於中國文學,後911顯然成了許多美國作家重要也被迫思考的傷區:那之後我們該怎樣生活呢? 所以我們會看見許多小說家紛紛出手,至少就我略顯單薄的閱讀範圍裡,不管是美國當代重量級小說家如德里羅《墜落的人》、厄普代克《恐怖分子》或者犯罪推理 小說家卜洛克《小城》,再如比上述這些老咖還要年輕許多的小說家佛耳《心靈鑰匙》等等,都以各種切入點在直面或側視這件可能改變了當代美國乃至世界的大事 件。

但那之後的事,那之後的世界,包括現場直播猶如好萊塢電影那般,已經讓閱聽者漸漸模糊了虛構,何況還那還是掩蓋與修飾過後的畫面。後來 陸續曝光的各種美伊戰爭醜聞,不就是在提醒著人們關於權力的修辭可以被玩弄運用到什麼程度嗎?這本小說的所有篇章幾乎都指向了一個被壓抑的解釋、被誤解的 客體(例如序裡那個說自己是好人的塞爾維亞女生、想去烏鴉學校的鴿子、黑人與日本人混血兒、被拒絕入校的學生……)。作者將這些反轉的解釋,輕巧地包裹在 看似寓言的空間裡,意圖投遞到讀者的內心,彷彿說著:我不要跟你爭辯那些。不過我可以跟你說個故事……。

我本來覺得,藉著一篇篇讀過去就可以把小說的衣服一件件脫掉,到後來發覺,每次丟在地上的那些衣服本身好像都還可以延伸出其他的想像,丟掉好像有點可惜。或許去追問小說的裸體狀態並不必要,而是怎麼讓小說半掩/扮演著,又不斷勾引人去鑽想才是重點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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