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娟,《微憂——那些無事在台北走路時想起的小事》:時間走成一座城
彷彿攤開一張等比例的地圖集,作者用腳掌一步步為整座台北城寫下註腳。這些時間軸忽遠忽近的註釋往往提供了一種追逐當下的況味,讓讀者也忽緩忽快地踏查城市的每處角落。所有的事情看上去都像是已經發生過了,仔細探索到事物內裡時,又赫然發覺它正在發生中,也在涓滴地移動或變異。正是一個以漫遊為職、以閑步為業的行者,才能在柏油路鋪成的都市腔腸裡,尋出細節細細搓捻繼而品嚐,以針筆琢磨出眾多故事。儘管城市人總是在路上,在各種建築裡遊蕩,卻總是太有效率地被時間綑綁也被空間束縛,因而忘卻漂浮在身旁的諸多小事。唯有帶著輕蹙眉頭的微憂,不帶目的亂走散晃,一則則不願待在時間牢籠裡的小事小細節小動作才會被想起、被看見,於是整座台北城才會從平面地圖中悄悄立體起來。

王安憶,《茜紗窗下》:採收那些窗外的風景
當小說家寫起紀實文字,往往需要特別注意。因為小說家既已習慣在虛構裡建設真實,難保有時不在真實裡架設虛擬。大江健三郎的自白即說,自己早在二十幾歲成為小說家,年輕的自己如裝入一個裝置,開始以小說之眼看外界,便再也無從想像不是小說家的自己如何觀看世界了。身為當代中國大陸海派小說代表人的王安憶,儘管在書裡侃侃說起過往見聞,不免仍使讀者疑惑起這該不會是擅長玩弄紀實與虛構的小說家又一把戲?可對照小說家一幀幀印記般的相片,又霎時把讀者拉回現實,跟著小說家緩緩把目光朝向窗邊,把記憶投向窗外,慢慢以文字採收那些窗外發生過的往事。當然我們最後還是會相信小說家不耍花腔的素樸聲調,有如聽隔壁大嬸娓娓說起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被遺忘的時光。

珊蒂‧米契爾著、譚家瑜譯,《崩裂的天空》:歷史縫隙裡的移民血淚
「異鄉」二字常常意味著差異、隔離以及格格不入的氛圍。長期以來,人類族群的大小規模移動每每造就一筆筆歷史變化。至少從五百年前地理大發現起算,人類在世界各地流竄離散的狀態即更趨劇烈動盪。這本小說是二十世紀前半葉烏克蘭家族移民加拿大的拓荒小史,也理所當然是一部新移民血淚史。作者深入描畫一支家族,具體呈現每個家族成員的樣貌和習性,慢慢建構家族成員的血肉,使讀者跟著他們一起感受零下四十度的寒冷冬天,對抗上帝宛如放長假的種種考驗。對於移民者來說,或許真有親人埋骨的地方才算是家鄉;但對於消逝老去的移民者來說,世界在他們面前走到盡頭,異鄉依然比不上記憶中的家鄉。幸好歷史永遠可以提供資料庫,讓那些活在異鄉的人,得以在死後被家鄉的人們記得。

羅伯‧卡帕著、鄭郁欣譯,《失焦》:以手中的相機和勇氣迎戰
「如果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靠得不夠近。」帥透了的匈牙利籍戰地攝影記者羅伯‧卡帕這麼說。因此我們下一步要追問:那麼,這個帥透了的傢伙靠得有多近呢?如果你碰巧看過史蒂芬‧史匹柏電影《搶救雷恩大兵》,請仔細回想,是不是有個拿著相機的傢伙就在開場的諾曼地登陸搶灘戲裡,拍下最靠近子彈和死亡的照片?事實上是沒有,那當然是因為史匹柏靠得不夠近——儘管再也沒有任何一個攝影師可以比卡帕靠得更近。當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照片比子彈犀利時,這部札記又告訴大家:他的文字像快門一樣銳利且饒富趣味。永遠只帶著相機和勇氣上戰場的卡帕,書寫充滿戰場嘻笑以及和死亡擦肩閃過的情節,時常讓人一時忘記這是那場令數千萬人喪生的可怕大戰。在沒有SNG衛星連線的年代,卡帕讓人們親睹戰爭。
蘇珊‧桑塔格著、郭寶蓮譯,《重生:桑塔格日記第一部》:天才少女成長記
那時候的蘇珊大約沒想過自己在若干年後會與西蒙‧波娃、漢娜‧鄂蘭並列二十世紀最聰明的女性知識人。那時候的她「只是」個十六歲上大學的天才少女、十七歲結婚生子的幼齒媽媽,只想忠實地記錄自己對於同性、異性愛情以及對於婚姻生活的意見。雖然我們透過這部日記,得以窺探這個年輕心靈十五年間所承受的歡欣與煎熬,卻也時時無法在翻開下一頁之前提醒或告誡她,讓她可以提早避開那些磨難,存活得不那麼自責受傷。一切都來不及,我們站在遙遠的年代和書頁之外,甚至是以轉譯過的字彙試著追尋「蘇珊‧桑塔格傳奇首部曲」的故事軌跡。日記編者,也是蘇珊日記裡出現多次的兒子大衛,這麼說:「我的焦急來得太遲。戲已演出,主角已謝幕。」也許不然。蘇珊還在重生,還在被人們繼續記得。
